京剧《戏姻缘》剧本唱词
角色
玉莲花:旦 惠湘莲:小旦 堂兄:小丑 老板:老丑
注释
此《戏姻缘》一出,系取旧剧中种种男扮女装、巧配姻缘之意义(《乱点鸳鸯》、《梵王宫》、《王老虎抢亲》等戏是),而改换面目,插入别种戏情中,以融合而成者,虽落乔装之旧套,却无乱点之弊病。全剧始末,其初由于感恩图报,继因戏言,卒至成为实事。所有旧剧中不正当之情节,此本皆脱尽窠臼,别开生面,毫无流弊,足见编剧者之品格道德。盖此本系陕西西安易俗社社长临潼孙仁玉孝廉所编之秦腔脚本。而于陕西曾屡串演者,惟剧情托为上海之事实,其形容处每多扦格,此则借材异地之同并也。兹特附载之,以见陕省新剧之状况。
京剧《戏姻缘》剧本唱词 (玉莲花素妆上。)玉莲花(唱)自幼儿在乡间无人仰望,
为学戏直闹得名誉溢洋。
上海的文明园聘我来唱,
临开台我须得淡抹浓妆。
(白)我乃北京伶人玉莲花是也。上海文明茶园聘我前来演唱,可巧的我这寓所正对的园子角门。是我每日妆扮齐备,一听开幕,直去登台——(玉莲花笑。)玉莲花(白)比在后台妆扮,从容得多哩!今日已经妆就,时候尚早,不免取来脚本温习温习。(玉莲花看脚本。)惠湘莲(内唱)实不料那贼人前来寻我,(惠湘莲紧上。)惠湘莲(唱)好一似从天上降下妖魔。
转过弯看这家门未关锁,
直上楼也不问他是谁何!(惠湘莲上楼。玉莲花惊起。)玉莲花(白)那里这位姐姐慌慌张张闯上楼来,是何缘故?(惠湘莲跪。)惠湘莲(白)哎呀我的姐姐!(玉莲花偷笑。)惠湘莲(白)我父惠文海,奴家惠湘莲。我父在日,身为法部主事,不料去年病故。有个堂兄进京,将我卖于窑子,我便闻信脱逃。他也寻到上海,适才猛然瞧见,他便急忙追赶。姐姐快快救命!姐姐快快救命!
玉莲花(白)哎呀!我想我辈演戏,本是高台教化,演的是侠义戏,岂能不做侠义事?眼看这个女子,就要跳入火坑,我若坐视不救,如何问心得安!
堂兄(内白)我看你钻到天上去呀!
玉莲花(白)快快藏到帐内,我便设法解救。(惠湘莲猛藏床帘内。堂兄跑上。)堂兄(白)一个女子,跑进你的家里来了?
玉莲花(白)跑进门来是实,却又越墙而过,扑到黄浦江去了。
堂兄(白)谎言!谎言!我就不信。莫非上楼躲藏,我要上楼搜检。(玉莲花微惊。堂兄上楼,玉莲花挡住佯看。)玉莲花(白)这是表兄么?你什么时候到上海来了?
堂兄(白)你认错了人了。(堂兄向进扑。玉莲花忙挡。)玉莲花(白)就是的,就是的。才隔了四五年,我就连你认不得了!(玉莲花带哭音。)玉莲花(白)实对你说,姑父姑母都去世了,只留下妹妹一个人儿了。并不是莫钱使,只可怜莫人管。你既来了,就与我个主儿,给我寻个人家!(玉莲花哭。)玉莲花(白)你再不管,我个女孩子家怎样张口?难道在上海当一辈子闺女不成?(堂兄以袖自掩,向台下。)堂兄(白)事到着急处,就有出奇处。我使了窑子的银子,寻不见我那妹子,却有这个丫头自家寻的上网。我不如将计就计,就教她牛替羊死。(堂兄向玉莲花哭。)堂兄(白)表妹呀,表妹呀!我细细一看,才认得你了。怎么姑父姑母都去世了?(玉莲花假哭。)玉莲花(白)都去了世了!
堂兄(白)而今再莫啼哭,所有一切事情概由表兄照管,总要把你安置妥当哩!
玉莲花(白)你住在哪一家?
堂兄(白)我住在仁和栈。
玉莲花(白)你快去到那里,给我赁个房间,把我即日搬去,兄妹住在一处。这是金钏一支,换作零星使用,而后将我安置妥当。这一支金钏,这一些衣物,都是表兄的。只要表兄常常照看我就好了!
堂兄(白)待我前去,一时便来。(堂兄下楼,看钏。)堂兄(白)行飞运了!(惠湘莲猛出帘。)惠湘莲(白)吓死我了!
玉莲花(白)不必惊怕!在此留守,待我速报警署,捉拿这个笨贼!(玉莲花紧下。)惠湘莲(白)好不吓杀我也!好不羞杀我也!
(唱)适才来了那孽障,
我在帐内忙躲藏。
那位女儿便道谎,
说我扑了黄浦江。
那个冤孽到楼上,
那位女儿有主张。
强认他作表兄长,
要和他去上公堂。
人家也是一女郎,
奴家也是一女郎。
人家为何那慷爽,
奴家为何这善良!
又羞愧来又凄怆,
又欢喜来又惊惶。
还不知结果是何情状,
里转前前转后坐不安康!
(内白)好奴才!干下这样事情!
惠湘莲(唱)猛然间外边人声嚷,
妙在楼上是玻璃窗。
隔玻璃急忙向外望,(拉堂兄同上。)(白)好奴才!干下这样事情!(堂兄带哭音。)堂兄(白)上海出女光棍哩!保不住她把我妹子藏了,却说我妹子扑了江了!
(白)你把妹子卖到窑子,逼得你妹子扑了江了,你还想抢人家中藏。
堂兄(白)强说我是她表兄,要把金镯子给我,却说我硬抢的去了。
(白)看你说的,谁信哩!谁肯把自己的镯子给人拿去?
堂兄(白)你那长官,尽是些色大王。那女子说一句准一句,我说一句驳一句,命案盗案都给我搁的,实实的我不得活了!
(白)走,而今坐到暖和处去,囚上几天再说。(堂兄哭,堂兄、同下。)惠湘莲(唱)原来就是那强梁。
我也替他难原谅,
自作孽旁人怜念也无方。(老板上。)老板(白)人到哪里去了?(老板上楼。惠湘莲紧藏帐后。老板揭帐看不见。)老板(白)人跑到哪里去了?(老板下楼。)老板(白)上场呀不见人,这倒怎了?(老板下。惠湘莲出帐看。玉莲花上,紧走。)玉莲花(唱)顾不得到戏园子去告假,
也不及卸妆报。
直然说自家是女儿娃,
一时三刻将贼拿。(玉莲花上楼。)惠湘莲(白)姐姐回来了!
玉莲花(白)哦,回来了。我的姐姐呀!
(唱)姐姐不必再惊怕,
罪人已经入官衙。
又挨骂来又挨打,
他三年以内难回家。
惠湘莲(白)适才见个,把他扯将过去。试问姐姐,怎样办法?
玉莲花(白)我说他把你卖到窑子,把你逼得跳了江了。再说他闯上楼来,强把我的镯子抢了,命案盗案合二为一,已经都监禁了。
惠湘莲(白)我实在感激你!
玉莲花(白)这一点事,还称甚感激。(惠湘莲哭。)惠湘莲(唱)感激你萍水两相逢,
便能救我出牢笼。
玉莲花(白)原是姐姐的造化。
惠湘莲(白)我还实在佩服你!
玉莲花(白)有甚么可以佩服处?(惠湘莲哭。)惠湘莲(唱)佩服你年纪这样轻,
为何料事如神明!
玉莲花(白)姐姐太得过奖了!(惠湘莲含笑。)惠湘莲(白)我却又可恨你!
玉莲花(白)这奇怪了,我却有甚么可恨处?
惠湘莲(白)可恨你是一个女花童!
玉莲花(白)是个女花童怎么样?不是个女花童怎么样?(惠湘莲羞。)玉莲花(白)女花童怎么就可恨?
惠湘莲(唱)恨不能以身许你报恩情!(惠湘莲羞愧回头。)惠湘莲(唱)听罢言来失一惊,
她要与我订鸳盟。
一句把我心引动,
(白)方才就她,本无别意;经她一说,未免心动。我想她是孤身,我是孤身,我们两个人儿,正好结婚自由。(玉莲花看惠湘莲。)玉莲花(白)哎呀!人家是宦家的女儿,咱们是唱戏的个人儿,恐怕把话说明,人家不情愿呀!我先设法试探试探,看她怎样?
(唱)我要把姐姐问一声。
(白)姐姐!你方才讲的话儿我心里不大明白,你说你要拿身子报我,我想我要你的身子做甚么用呀?
惠湘莲(白)唵!所以我恨你是个女儿。你再是男儿,我便以身许你,与你做个媳妇,我这身子,你便有绝妙的用处哩!
玉莲花(白)哦!我才恍然大悟了,你和我想成夫妻了!咱们两个人儿就从今天结婚,你与我做个媳妇,我与你做个女婿,热热和和过一辈子,岂不甚好?那却有个甚么可恨处?
惠湘莲(白)哎,你是个女儿,怎能做得女婿?
玉莲花(白)如不然了,你给我做个女婿?
惠湘莲(白)哎,我也是个女儿,连你一模一样的,怎能做得女婿?
玉莲花(白)那我又糊涂了。我想女婿、女婿,似乎配个女儿,才可以叫做女婿。再说配个男儿,那岂不成了男婿了?况且那些男子,腌臜的粗莽的,连咱们女孩儿人家,怎么在一块儿相处吗!(惠湘莲笑。)惠湘莲(白)唵!你这能干得人儿,怎么这一窍不通!你都莫看过金钟罩吗?
玉莲花(白)莫看过怎么样?
惠湘莲(白)哎你听呀!
(唱)你好比唱了一回金钟罩,
女儿强要把亲招。
全不想今晚买卖虽然好,
你莫有资本干发焦。(玉莲花作迟疑状。)玉莲花(白)我还不明白。不是开元寺吗?还做啥买卖,借本生息有何不可哩?
惠湘莲(白)我再不和你说话了,你才提不灵醒!
玉莲花(白)哎我的姐姐呀!
(唱)姐姐说不说就不说,
嫌我不是女婿哥。
女孩儿作婿既不妥,
我也不勉强结丝萝。
提起看戏引动我,
北京的名角最为多。
各园子午间晚间常满座,
问姐姐看过莫看过?
惠湘莲(白)看过戏么?还莫看过戏!先父在日,款项充裕,三、六、九日的看戏哩。唵,简直是一个戏迷!
玉莲花(白)你看中了哪个?
惠湘莲(白)你先试一猜。
玉莲花(白)我猜着了!
(唱)莫非是谭鑫培来刘鸿升?
惠湘莲(白)老,老!不爱看,不爱看!
玉莲花(唱)莫非是梅兰芳来俞振庭?
惠湘莲(白)也大了,也大了!不甚爱,不甚爱!
玉莲花(唱)还有那傅竹友来杜云蘅,
刘喜奎想必你最心疼。
惠湘莲(白)女角子,女角子!我高低不爱那些女角子!
玉莲花(白)照这说你中意的是谁?(惠湘莲笑。)惠湘莲(白)我中意的是玉莲花!(玉莲花偷笑。)玉莲花(白)照这说咱们两个是一个迷,我叫玉莲花看迷了,你也叫玉莲花看迷了。唵,只怕你的党见莫我深,你的痰气莫我重。(惠湘莲笑。)惠湘莲(白)可笑,可笑!丢人,丢人!咱们同是女孩儿,我都羞得难说,不知道哪个冤孽,前一世和我有甚缘法哩,我看得竟然得下病了。(玉莲花偷笑。)玉莲花(白)我把玉莲花这个莫良心的,你为他得下病了,他为甚么不到你家里看病来吗?
惠湘莲(白)那是个什么话!我们诗礼之家,发乎情,止乎礼。照上海的那些女子,把唱戏的人叫到自己家里,胡说乱道那把人还羞死呀!
玉莲花(白)他却是个男儿,不像我这女儿,就叫他与你做个女婿,那不好了吗?
惠湘莲(白)说起做女婿吗,那却不是玩儿呀!
(唱)提起结婚关系重,
把他的详详细细要问清。
玉莲花(白)要知道玉莲花,我却是一本拆。
惠湘莲(白)你和他还有甚么个瓜葛?
玉莲花(白)我和他确有最密切的关系!
惠湘莲(白)你是他的甚么人?(玉莲花含笑。)玉莲花(白)我……我是他表妹!(惠湘莲惊。)惠湘莲(白)呀,你是玉莲花的表妹吗?怪道来你和玉莲花生得一般无二。你前世里有何造化,还遇见那个表兄。他的性格何如?
玉莲花(白)温柔!
惠湘莲(白)品行何如?
玉莲花(白)正派!
惠湘莲(白)学问何如?
玉莲花(白)倒还能作能写!
惠湘莲(白)你和他说过话莫说过?
玉莲花(白)岂但说过话,他进来也得下个想媳妇的病。他托我替他物色,就托我替他聘定,我确有代他结婚之权。
惠湘莲(白)哎呀呀,这你的人活得爽了,中国都容不下了,你成了玉莲花的代表了。你何不把我代表上去吗?
玉莲花(白)叫我代表就代表,却要把话儿说分晓呀!
(唱)他却是唱戏的人儿你晓得?
惠湘莲(白)泰西各国,唱戏的都是大学毕业生,社会上最尊贵的。唱戏怕甚么,不嫌!
玉莲花(唱)他还是唱旦的人儿你明白?
惠湘莲(白)生旦净丑,都是一时儿的化妆。唱旦怕甚么,也不嫌!
玉莲花(白)那我就一起代表了呀!
(唱)代表他先把聘礼忙送上,
(白)把我这金镯一双送与你作聘礼。
惠湘莲(白)好好好!我先骗上一对镯子。
玉莲花(唱)代表他拜花堂去入洞房。
(白)来,拜堂来。
惠湘莲(白)拜花堂、入洞房,那你怎能代表?世上别的事可以叫人代表,惟有新女婿,不能叫人代表。
玉莲花(白)新女婿应办的事,我替他都办了,有甚么不行的?
惠湘莲(白)你这人才奇怪,辄扑挂的想当新女婿。新女婿别人不能当,而况你就莫有新女婿那身体么!(玉莲花拍腔。)玉莲花(白)我这不是个身体,却是甚么?
惠湘莲(白)嗳,你那身体,连我一模一样的,都算得个身体吗?
玉莲花(白)哦,我明白了。无论如何,你总非男子不可。你不晓得我这人儿,有时儿是女子,有时儿是男子。想叫他是女子,他便是女子;想叫他是男子,他便是男子。忽男忽女,忽女忽男,原来是变化无穷的。
惠湘莲(白)这……你是个甚么人?
玉莲花(白)你猜我是个甚么人?(惠湘莲想,想看,笑。老板猛上。)老板(白)哎,好气也!
(唱)一阵阵气得人胡子炸,(老板上楼,碰惠湘莲,惠湘莲拉,碰玉莲花。)老板(唱)碰这个奴才几胡撒。
金条子写的这门大,
斗大的字儿是玉莲花。
到时候你到何处去做耍?
惹得座客乱闹哗。
几百付茶碗子一齐打,
上台来把我的嘴乱爬。
你当我把你惹不下,
管教你认得我这癞!(玉莲花笑。)玉莲花(白)好老板哩!我莫顾得告假,为给你抢一个名角。
老板(白)在哪里?
玉莲花(白)就是她!
老板(白)她是谁?(玉莲花附耳。)玉莲花(白)她便是秦腔第一的花旦六月花。我叫她妆扮起来,在这里正试验哩。(老板喜极,向惠湘莲揖。)老板(白)失敬!失敬!(老板向玉莲花揖。)老板(白)得罪!得罪!待我快到迎宾楼里吩咐留个座儿,给你赔罪,给她接脚,你把客即刻陪的来。
玉莲花(白)叨扰,叨扰!
老板(白)这一下对了!这一下对了!(老板下。惠湘莲、玉莲花相视各笑。)惠湘莲(白)我才明白了!你就是唱旦的那个玉莲花!
玉莲花(白)我知道把彩露了,而今只说承认这个女婿不承认?
惠湘莲(白)我一碗水泼到地下了,还能揽得起来吗?(玉莲花粗声。)玉莲花(白)照这说来,叫我先扬眉吐气一下。我自唱戏以来,辄给人当媳妇哩,就永莫当过一回女婿。叫我今天,堂哉皇哉、文质彬彬地当一回新女婿!(惠湘莲笑。)惠湘莲(白)他还吹起牛来了。把他吓一下!(惠湘莲向玉莲花。)惠湘莲(白)哼,你还扬眉吐气呀?你还能扬眉吐气?实对你说,我也是个唱戏的!早已把媳妇都娶下了!早已把新女婿都当过了!而今我就当娃他爸呀!我为我的园主想叫你这名角,才设下这些圈套,追赶我的是通的,同案子的都是通的。走,跟上我唱戏走!我唱姐姐,你唱妹妹,咱两个人儿,一模一样,一辈子都不得扬眉吐气!
玉莲花(白)这才是铜锤遇着铁刷子,整得小伙莫法子,给他行个术,不跟上她去。(玉莲花向惠湘莲。)玉莲花(白)我实际是坤角,假充的男角,不敢连你们男角在一块走!(惠湘莲恼。)惠湘莲(白)你当真是坤角?
玉莲花(白)为实是坤角!(惠湘莲怒。)惠湘莲(白)你是个女娃子,你方才说的结婚那些话,是你口谈了?
玉莲花(白)莫着气,是男子!(惠湘莲笑。)玉莲花(白)莫有金刚钻,就敢揽闲瓷器。走!晚车将开,快上火车,回到北京,上海不敢住了。
惠湘莲(白)把我哥哥永远监禁,我总觉得问不过心。
玉莲花(白)到了北京,来一封信,就开放了。快走!快走!(玉莲花提皮包。)玉莲花(唱)这地方不敢再久停,
快上火车回北京。
惠湘莲(唱)不由人眉喜眼笑好高兴,
意中人携手竟同行。(玉莲花、惠湘莲同紧下。)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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